第28趟飛行前後的二三事

可可賽極門峰

7月25日是今年第28趟飛行,這樣的紀錄不算高,我的最高紀錄是單月飛行16趟;這趟飛行特別的地方是,我不知道自己要飛往何處。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

剛從可可賽極門峰的基地營下來,已經很多天沒有看新聞。世界幾個大新聞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戰火。

巴勒斯坦的加薩走廊由激進派哈瑪斯統治。以色列對迦薩走廊的封鎖造成加薩走廊百姓生活困頓,哈瑪斯為了報復,三不五時就像以色列發射火箭或火箭炮,引起以色列人傷亡。這次導火線是哈瑪斯殺害三名以色列高中生,以色列人決定全力反擊。哈瑪斯把武器藏在醫院和學校,以色列就砲轟醫院和學校。此舉引發全球抗議。

哈瑪斯知道他們打不贏以色列,但是為了滿足自我概念和擴大影響力,他們還是主張和以色列決戰,不管輸贏,此舉會引發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更大的仇恨,哈瑪斯就可以藉此爭取更多巴勒斯坦人的支持。

問題是和以色列發生戰爭的傷亡該算誰的?醫院被砲轟,該算以色列的帳,或是算藏武器在醫院的哈瑪斯的帳?

以色列是惡棍,哈瑪斯是流氓,死傷的是巴勒斯坦百姓;這使得加薩走廊成為絕望的地方。

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the Levant,ISIL)

下山之後另一件讓我驚訝的事情是在網路上看到 ISIL(或稱 ISIS)在網路上公開的影片,影片內容是一段又一段集體槍殺畫面,有人統計影片中有上千人被處決。

小布希為了石油集團利益入侵伊拉克,但是這樣的政府並不會為伊拉克著想去建立一個合格的伊拉克政府,相反的小布希才不管伊拉克人民,他和支持他的利益團體只是要石油利益。歐巴馬上任之後和石油集團掛勾較淺,自然急於拋開伊拉克這個燙手山芋,匆匆撤出美軍,這樣一來一往就給了 ISIL 可趁之機。ISIL 在敘利亞的叛變因為遭受政府軍的圍剿,沒有取得太多好處,於是轉進伊拉克。美國扶植又拋棄的伊拉克政府不堪一擊,ISIL 得以在伊拉克境內如入無人之境,大量處決伊拉克人,並且拍攝成影片放在網路上。

從山上下來,突然被山下世界的殘暴所震撼。

青藏公路的檢查哨

從塔里木要到可可賽極門基地營要進入青藏公路,公路檢查哨的年輕特警指著一個大大告示牌,外國人與台灣同胞進入藏區須有旅行社陪同,並出示旅行文件。我們沒有辦理入藏證,只好將台胞證扣押在檢查哨。

台灣人一直喜歡西藏,許多台灣人也資助西藏百姓,兩地人民有著非常好的關係。中國政府雖然反對藏獨和台獨,但並不阻止台灣人民和西藏人民來往。我的一些好朋友曾經到西藏自助旅行,深入藏區認識許多西藏友人。一直到有一個台灣人到珠穆朗瑪峰基地營燒五星旗,之後溫家寶下令所有台灣人不准在藏區自由活動,也開始切斷台灣人和藏族的深入接觸的機會。

為了一個人爽,滿足自我概念,讓台灣人和藏族失去深入接觸的機會;看來台灣也有哈瑪斯。

拉薩和藏族

我們希望有人可以將登山裝備幫忙揹負至前進基地營,登山嚮導們說:「本來想找藏族協作,但是那些藏人根本不可靠,酒一喝,什麼都忘記了。」我一時以為他說的是台灣原住民。

1949年底中共解放青海、西康、四川,1950年10月爆發對康藏的昌都戰役,八千藏族軍隊被解放軍打得潰不成軍。解放軍持續向西藏推進,1951年西藏派出代表團前往北京,5月27日在沒有向西藏政府會報的情況下簽訂17條協議,10月西藏噶廈政府同意17條協議。17條協議中,中共只要求駐軍西藏和外交事宜,不干預西藏政府和宗教。一開始毛澤東的確遵守17條協議,但是1955年之後中國開始實行人民公社、大躍進等制度,這些制度也被推及非拉薩統治的藏區,西康和安多,引發中共和藏族的衝突。隨著康巴藏族難民湧入拉薩,中共和拉薩的衝突日益明顯,1959年3月達賴喇嘛離開拉薩;同月,中共解散西藏噶廈政府。(當然,中共和西藏最後會撕破17條協議,還有許多其他因素。)

中共接管西藏之後開始大量漢族移民進入西藏,中共也開發拉薩,發展、造林、綠化;和1911年的時候相反,那時西藏幾乎沒有漢族,現今,西藏已經是以漢族為主了;藏民和台灣原住民一樣被當成次等民族。我在拉薩時總是聽到移居拉薩的四川人說「我們西藏」,聽來格外刺耳。

1959年噶廈政府曾經致函英美和聯合國求救,但是噶廈政府不知道,決定你是否能獨立的往往是你的鄰居,而非遠方的同情者;相反的,這些信函被中共認為噶廈政府違反17條協議,成為更快解散西藏政府的因素。我在想,歷史如果可以重來,達賴喇嘛是否會有不同的做法,以緩和1959年可能的衝突,為西藏爭取更多空間,而非演變成今日藏族的災難。

昔日西藏、明日台灣,海峽兩岸的議題,還待我們用更多的智慧,而非自「爽」式或是哈瑪斯式的方法解決。

野獸花園

前往青海的飛機上,我一直在閱讀艾瑞克‧拉森的「野獸花園」,內容描述1933年美國駐柏林大使威廉‧多德的見聞,整本書以多德和女兒的書信為主,再佐以當代相關人物的書信,還原當年多德面對的情景。那時不管英、法、美,甚至德國的興登堡總統,都有機會阻止希特勒的野心,可是大家卻視而不見,眼睜睜的讓悲劇發生。

今日的台灣社會種種,甚至全球種種,都讓世界往更不確定的動亂中前進,或是形成更多不公不義的社會結構,或是造成更多的自然災害;有些人,一如1934年的多德,已經看清事實,預見災難即將到來;但是,也一如多德,只能無助地等待事情發生。

可可賽極門峰

海拔6178M的可可賽極門峰是此行的目的;為什麼要來,因為我的弟兄們來了。這麼多年來,我依然重視登山夥伴們的友誼,那是多次同生共死創造出來的兄弟情誼。一如前文「老爹們的南二段」所敘述。

對我而言,登山是三件事。

第一,登山是一種內觀的過程,透過在山上孤獨的修行,與大自然接觸,重新省思自己和自己的關係。在台灣百岳的長程縱走,我們的身體總是受到極端氣候和惡劣地形困擾,創造出內觀的情境,讓自己得以面對更真實的自己,解脫山下日常生活的迷思。

第二,登山是聯繫弟兄情誼的過程,我們總是在艱困的過程中,培養更堅實的友誼。

第三,登山是創造獨特自我概念的過程,讓我獲取與眾不同的自我(這裡對自我的定義請參考前文「大腦神經學科學家與命師的生命探尋,之三」的定義)。

在前往可可賽極門峰的過程我才發現,第一和第二個目的是不存在的,沒有孤獨的內觀,沒有和兄弟們共同的奮鬥。至於登頂帶來的價值,則因為我們花錢雇人護送上山,也就是所謂商業攀登,這實在讓登頂的價值大大減低。

5050M基地營

過去十幾年,我只要超過3500M就會有高山症,這次抵達海拔4611M的不凍泉時身體卻一切正常,我想應該可以撐到6000M順利登頂吧!下午,小不點學妹開始有高山症,我去灌一點氣給他,沒想到卻吸收他的病氣開始頭痛。此後身體每況愈下,到5050M的基地營時,已經頭痛欲裂。我試著用太極站樁運氣,頭痛果然稍稍緩解,我想應該可以攻頂吧。到基地營隔日做高度適應,從基地營前往冰川,我才發現不妙,身體竟然氣力全失。這不像高山症,我想是因為睡不好的緣故。我決定努力睡,結果還是睡不好,完全不知發生什麼事。我從可以通訊的高地打電話給醫生,他在電話那頭淡定地說,「你的體力已經無法攻頂了」。

第三日我再到冰川適應,這天身體狀況良好,我認為明日應該可以順利上前進基地營C1,後天攻頂。但是回到5050M基地營時,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下山吧,登頂已經沒有意義了」。

在基地營的第三日晚上,我搭車下撤,返回格爾木。

第28趟飛行

在第28趟飛行途中,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要撤退」。我找不到理由,百思不解。我離山頂那麼近,身體狀況看似許可,在台灣登山過程,什麼困難沒撐過,即使2001年在 Island Peak,我也在頭痛欲裂的高山症中行走數日;而此時我的頭只有稍痛,離登頂也僅一天行程。

在西安機場旁的旅館中,我因為莫名的撤退一夜難眠。

一直到我飛抵桃園機場打電話給醫生,我問醫生:「我為什麼撤退?」

醫生回答我:「從高處撤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從高處撤退

我恍然大悟,是的,該從高處撤退了。

既然知道這個山峰已經失去意義,我必須重新再來,回到原點,找尋有意義的山峰。而非冒著風險登頂,如果在這座山上死亡或是眷戀那個高度,我將永遠無法抵達夢想中的山峰。

我還有很多事要完成,一如第28趟飛行前後感受到的世界;世界才是我的任務,而非眼前的山峰。既然我是少數看清事實者,一如1933年美國駐柏林大使多德,我就必須善盡責任,對社會傳達更多正確訊息,提出警訊,提出建議,並且試圖改變這個社會的劣化趨勢。

至於現在,就讓我從原點重新出發吧!

備註:回台灣之後,醫生幫我檢查身體,告訴我說:「如果你堅持登頂,可能引發腦血管破裂,終生成為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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