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哲學的曙光、復興與衰亡
哲學在羅馬帝國初期被禁止後,歐洲進入一段思想混亂的時光。在政治上,羅馬帝國一分為二,一個是東羅馬帝國,定都在拜占庭,另一個是西羅馬帝國,定都在羅馬;兩個帝國分治。
曙光
西元四世紀時匈奴人入侵歐洲,355年進入俄國,372年度過窩瓦河,375年入侵烏克蘭的東哥德王國。東哥德人潰退進入羅馬帝國領域,之後反抗羅馬。除了東哥德人,侵蝕羅馬帝國的還有汪達爾人、法蘭克人,匈奴人,之後還有哥德人、勃艮的人、盎格魯人…等。西元410年8月24日亞拉里克率領西哥德人攻進羅馬城(西羅馬帝國),永恆之城在歷史上第一次陷落。從這天算起600年間,稱為歐洲的黑暗時期(Dark Ages)。在羅馬帝國的少數民族驅逐羅馬人,在征服的土地上定居,從此,這片支離破碎、戰火頻繁的大陸開始被黑暗壟罩。
在黑暗時期,歐洲多數人是文盲,多次饑荒和瘟疫導致人口銳減,缺乏建設、文化,多數百姓一生未曾離開他們居住的村落。黑暗時代蠻族征服歐洲,但是天主教也逐步征服蠻族,統一歐洲成為天主教世界。這600年歐洲並非毫無進展,而是緩慢的發展市鎮、教堂、大學等,但是黑暗時代的歐洲和當時的西亞、東亞文明遠遠無法相提並論。所以,當十字軍騎士抵達君士坦丁堡時,許多人以為到達天堂了,當時他們的世界沒有如此宏偉的建築。第二個千禧年,歐洲進入中世紀後期,文化、藝術、大學慢慢成形,但是歐洲人的世界觀仍在教會箝制之下。
羅馬帝國衰亡,但是天主教和之後出現的基督教卻更為興盛,哲學則進入漫長的冬眠。雖然天主教徒希望把哲學納入宗教範圍,像是湯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約1225~1274年)的經院哲學,想用哲學方法思考神學,就是用哲學幫上帝和耶穌背書。但是哲學和宗教天生對立,並不容易被馴服。屬於新教的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年)因此直言不諱:「理性是魔鬼的妓女,除了詆毀及傷害上帝的所說所為外,它什麼都無能為力。」顯然,在馬丁路得的眼中,哲學和魔鬼是同一掛的。
但是,知識分子可不這麼認為。
15世紀初,在義大利興起一個小小的商務活動,獵書。因為當時的人除了天主教教義無法接觸到太多知識,於是知識分子透過獵書,找尋佚失的書籍,來得到天主教以外的知識。
1417年曾任羅馬教廷書記官和佛羅倫斯共和國的行政官的義大利人波吉歐(Poggio Bracciolini)暫時離開他教廷書記官工作,前往阿爾卑斯山的修道院尋找古老書籍的手抄本。波吉歐是一個業餘的書籍獵人,持續尋找羅馬時期遺留下來的書籍,這些書籍多數被天主教焚毀,只有少數保存在修道院,修士會謄寫這些古籍,作為修練耐性的一部份。該年,波吉歐在阿爾卑斯山某一個修道院找到西元前一世紀羅馬哲學家盧克萊修(Titus Lucretius Carus)的哲理長詩《物性論》(De Rerum Natura)。
1500年後從修道院重現世界的《物性論》主張:
一切事物都由不可見的粒子構成
形成物質的粒子是永恆的
元素粒子數量無限,但形體和大小有限
所有的粒子都在無限的虛空中運動
宇宙沒有創造者也沒有設計者,宇宙是由無窮空間中的原子衝撞而成
自然是無止境的實驗(演化)形成的
萬物形成的原因來自粒子運動的偏離
心靈活動促成物質進入運動狀態
宇宙不是為人類而生
人類的靈魂和肉體一樣,由相同的物質構成
一切有組織的宗教都是迷信和幻覺
沒有來生,沒有天使,沒有惡魔,也沒有鬼魂
了解事物的本質,會產生強烈的驚異感
《物性論》的內容從根本顛覆當時的天主教,畢竟《物性論》成書於天主教出現之前,根本不用理會天主教教義。波吉歐請佛羅倫斯著名的謄寫員尼科利(Niccolò de’ Niccoli)重新謄寫《物性論》,1430年波吉歐從英格蘭返回義大利才讓書重見天日。《物性論》開始在佛羅倫斯流通,之後傳遍義大利,再傳往歐洲其他地方。1490年代馬基維利也謄寫過《物性論》(現今保留在梵蒂岡圖書館),1590年莎士比亞把原子的概念寫進他的名劇《羅密歐與茱麗葉》之中,1600年教士喬達諾∙布魯諾(Giordano Bruno)因為篤信物性論被處以火刑。隨著《物性論》流傳,歐洲人開啟了不同的世界觀和宇宙觀,成為科學時代來臨的思想基礎。
歐洲知識份子從《物性論》得到全新的世界觀,這個世界觀顛覆了天主教傳統的世界觀,逐漸改變中世紀歐洲,進入啟蒙時代。
復興:哲學盛世
在《物性論》之後,更多希臘和羅馬哲學家的書籍被挖掘出來,透過研讀希臘羅馬家作品,歐洲學者開始發表自己的哲學思想。比較重要的像是:
尼古拉·哥白尼 (Nicolaus Copernicus 1473~1543)
他受到希臘哲學家阿里斯塔克斯的啟發提出日心說:
1.天球大圓沒有中心。
2.地球的中心不是宇宙的中心,不過是地月系的重力中心。
3.所有天體都以太陽為運行中點,因此太陽是宇宙的中心。
4.日地距離同天穹高度(包含恆星的天球至遠點)之比,比地球半徑同日地距離之比還要渺小的多。與天穹高度相比,日地距離可謂微不足道。
5.天空中所能見到的任何運動,皆由地球運動引起,而非其本身。地球與其周圍大氣每日圍繞固定的中軸旋轉,同時天穹和至高的天空不曾運動。
6.我們所見的太陽運動都是由天體運動引起的,我們的地球如其他行星一樣繞日旋轉。由此可見,地球同時進行著一種以上的運動。
7.人們所見的行星向前和向後運動,皆由地球運動引起。僅憑藉地球的運動便足以解釋人們見到的空中的各種現象。
法蘭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 1561-1626)
培根繼承亞里斯多德的歸納法,進一步發展出更縝密的新方法。培根認為,歸納法在方法論上與演繹法相反:歸納法需要從感官所觀察到的特殊情況開始,然後試圖從這些觀察中發現一般的公理,換言之,歸納法沒有任何預設;而演繹法從一般的公理或基本原則開始,通過這些公理推斷出特定情況的真理。漸進過程是歸納法固有的,培根強調這種漸進過程的優勢:「鑽求和發現真理,只有亦只能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飛越到最普遍的原理,其真理性即被視為已定而很穩定,而由這些原則進而去加以判斷,進而去發現一些中級的公理。這是現在流行的方法。另一條是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引出一些原理,經由慢慢加深程度而無間斷的上升,直至最後才達到最普通的原理。這才是正確的方法,但至今還未試行過。」培根的思想推動了科學革命,影響了後來的科學家如牛頓、哈威等。他的實證主義和對自然哲學的宣導開闢了新的知識探索路徑。培根著作《新工具論》,改善亞里斯多德提出的歸納法。
笛卡兒 (René Descartes, 1596-1650),
笛卡兒談知識的累進,他說:「凡是我沒有明確地認識到的東西,我絕不把它當成真的接受。把我所審查的每一個難題按照可能和必要的程度分成若干部分,以便一一妥為解決。按次序進行我的思考,從最簡單、最容易認識的對象開始,一點一點逐步上升,直到認識最複雜的對象。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要儘量全面地考察,儘量普遍地複查,做到確信毫無遺漏。」
此外,笛卡兒提到,我能質疑任何事物,但是我不能質疑我的存在,因為我不存在就不能質疑了。因此發展出他有名的哲學陳述“co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
約翰∙洛克(John Locke,1632-1704)
洛克認為人類所有的思想和觀念都來自或反映了人類的感官經驗。洛克將「自我」定義為「會以意識思考的東西,這種東西是可以進行感覺,會感覺到快樂或痛苦、幸福或不幸,而其意識延伸的程度,便是其自我所關心的程度。」因此,洛克在《人類理解論》提到「人的知識不可能超越自身的經驗。」
巴魯赫·史賓諾沙(Baruch de Spinoza,1632-1677)
斯賓諾莎挑戰了希伯來聖經的神聖起源、上帝的本質以及宗教權威(猶太教和基督教)所掌握的世俗權力。斯賓諾莎認為神學和哲學必須分開,特別是在閱讀聖經時。他認為,神學的目標是服從,而哲學的目標是理解理性真理。
牛頓 (Isaac Newton, 1643-1727)
牛頓寫下哲學研究的規律。
第一規律:求自然事物之原因時,除了真的及解釋現象上必不可少的以外,不當再增加其他。
第二規則:所以在可能的狀況下,對於同類的結果,必須給以相同的原因。
第三規律:物體之屬性,倘不能減少亦不能使之增強者,而且為一切物體所共有,則必須視之為一切物體所共有之屬性。
第四規律:在實驗物理學內,由現象經歸納而推得的定理,倘非有相反的假設存在,則必須視之為精確的或近於真的,如是,在沒有發現其他現象,將其修正或容許例外之前,恆當如此視之。
並且寫了包含萬有引力與三大運動定律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Philosophiæ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
其他哲學家
牛頓之後還有許多重要的哲學家,包含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 1685-1753)、大衛·休謨(David Hume, 1711-1776)、伊曼努爾·康得(Immanuel Kant, 1724-1804)、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1770-1831)、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史都華·彌爾(John Stuart Mill, 1806 – 1873)、齊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1813-1855)、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 – 1900)、胡賽爾(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 1859-1938年)、羅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 3rd Earl Russell, 1872-1970)、維根斯坦(Ludwig Josef Johann Wittgenstein, 1889-1951)、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這些哲學家持續提出不同見解,建構更成熟的哲學知識。
哲學之死
歐洲的哲學風潮最終嘎然而止,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時至今日所謂哲學家只是一些耍嘴皮子的無知學者?
這要從一個拉丁文說起,「科學 science」。
科學的英文單字 “science” 源自拉丁文 scientia,意思是「知識」或「認識」。Scientia 最早可追溯至古羅馬時期,特別是在公元前一世紀左右成形。這個字來自於拉丁文動詞 scire,意思是「知道」。Science 這個詞在 14 世紀的英語中開始使用。當時,它是從拉丁文 scientia 經過古法語傳入英語的,意思主要是指「知識」或「學問」。不過,在 14 世紀,這個詞還沒有現代科學的意義,當時它仍然泛指各種知識。
1833年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威廉·惠威爾(William Whewell)於《季刊評論》(Quarterly Review)上發表了一篇著名的文章,討論了科學的分離和支解,並強調了科學各個領域的專業化趨勢。惠威爾在這篇文章中強調,隨著科學的進步,不同學科之間開始分化,各個領域變得更加專門化,這種現象導致科學家的研究範圍越來越窄。在這篇文章中首次提出科學家(scientist)這一個名詞。雖然在隔年被當代人稱為「歐洲最出色的女性」瑪莉·薩莫維爾出版「論物理科學的關聯性」,這本書讓17、18世紀的自然哲學轉變成19世紀的物理學;但是,薩莫維爾還是認為,物理學是不可以分科的,必須維持學科之間關聯的統一性。
可是,對科學趨勢的預測,威廉·惠威爾才是正確的,雖然他也認為要找尋科學的統一性,但是之後科學持續細分成小區域,一直到21世紀初,科學之間依然無法統合。
原本統一在自然哲學領域的學科,包含物理、化學、數學、天文、地理、氣象、生物、一一成為科學,科學家變成在狹窄領域中擁有專業知識的人,自然哲學就此被分解。
原本哲學領域包含自然哲學和人類哲學,19世紀上半葉之後,就剩下人類哲學。而人類哲學中,心理學、社會學、藝術美學也紛紛從人類哲學獨立;至此,哲學已經名存實亡,剩下的哲學家(和哲學教授)只是耍耍嘴皮子的不學無術之徒而已。
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在2011年出版的書《大設計》(The Grand Design)中提到「哲學已死」這一觀點。霍金在書中寫道:「人們一直以來就在尋問ㄧ大堆的問題:我們怎麼理解我們身居其中的世界?宇宙怎麼行為?實在的本質是甚麼?所有一切從何而來?宇宙需要一個創造者嗎?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去操心這些問題,但幾乎我們所有人都會在某些時候為它們發愁。
在傳統上,這些問題是哲學問題,然而哲學死了。哲學已經跟不上科學尤其是物理學的現代發展。在我們探索知識的進程中,科學家已成為發現的火炬手。」此外,霍金在2011年一次演講時提到,他認為哲學無法再解決關於宇宙起源和基本原理的重大問題,而這些問題如今是由物理學,尤其是理論物理學來探索和解答的。
席捲全球的哲學風暴
1932年10月的一個晚上(詳細日期已經沒有人記得),3個年輕的法國人在巴黎蒙帕納斯街(rue du Montparnasse)的煤氣燈酒吧(Le Bec-de-Gaz)聚會;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和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是對年輕的情侶,兩個人都在中學教書,沙特在勒阿弗爾、波娃在盧昂,那天和剛從德國回來過寒假的雷蒙·阿宏(Raymond Aron)小聚。阿宏介紹他在德國發現的新哲學,名為現象學(Phenomenology)。
沙特是個找不到方向卻又想成名的年輕人,他聽到現象學如獲至寶,他在1933年秋天赴柏林大學(Berlin University)學習胡塞爾的現象學和馬丁·海德格的哲學。他年底回到巴黎,融合了胡賽爾、海德格和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的哲學創造一種新哲學,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 or l’existentialisme)。
沙特用一句話概括存在主義,「存在先於於本質」(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
存在主義的核心主張有別於之前宗教或社會對人的想法,傳統上,當一個人是教師,他必須符合教師的行為規範;當一個人是某人的兒子,他在和媽媽相處時必須像一個兒子;這是社會規範,人類必須有符合自己身分的行為。
沙特翻轉這個過程,認為是行為定義人的角色,不是角色定義人的行為。人是自由的,不受宗教、角色和社會規範限制,人類可以用自己選擇的行為定義自己的角色。
1943年沙特出版《存在與虛無》(L’Être et le Néant),正式提出了他對存在主義的系統性闡述。這本書標誌著他將這一哲學理念全面地呈現給公眾,並在社會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沙特不是一個學院派的哲學家,他的學歷是巴黎高等師範學校(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沒有受過嚴謹的大學訓練,所以有些學院派哲學家,像是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或英籍奧裔哲學家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認為沙特只是一個思想家。但是存在主義還是在二次大戰後廣為流行;畢竟,二次世界大戰讓歐洲飽受戰火摧殘,人們開始質疑傳統信仰和信念為何會帶來這麼大的災難,如果傳統信仰和信念是有瑕疵的,有更好的想法嗎?此時,存在主義提供一個完全不同、離經叛道的想法,大家願意聆聽和嘗試這個新想法。
卡謬在1942年發表的小說《局外人》 (L’Étranger)用了和沙特接近的觀點看待人類,在存在主義興起之後也慢慢受到重視,雖然卡謬不認為局外人是存在主義小說,但是局外人還是幫存在主義推波助瀾,存在主義慢慢形成一個趨勢。
「存在先於本質,人是自由的,人可以用行為定義自己的角色,而非被角色定義自己的行為。」這個存在主義的核心觀點開始從法國向全世界拓展。
1957年美國作家捷克·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出版了《旅途中》(On the Road),書中主人翁是追尋自我、尋找生命意義的浪漫冒險者;人是自由的,他們不再遵循傳統價值,而是走出門去探索自我的意義。
到1960年代中期到1970年代初嬉皮時代(Hippie Movement),人們開始宣導自由、反戰、反傳統價值觀、性解放、和平與愛、環保和精神探索。之後還有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行為藝術(Performance Art)、波普藝術(Pop Art)、新現實主義電影、禪修等,無一不是受到存在主義的啟發。存在主義變成影響20世紀人類社會價值最重要的思考。
一個不被學院派認可的哲學家思想,卻成為20世紀影響人類最重要的思想。
嘎然而止
存在主義巨浪過後,哲學嘎然而止,畢竟少了自然哲學、心理學、美學、人類學、醫學之後,哲學只剩空洞的清談,這些無意義的清談就只能留在學術高塔之中,無法再為人類社會做任何貢獻。
被遺漏的環節
哲學的核心,哲學方法論;以及哲學的三個應用,自然哲學、人類哲學和應用方法論,自然哲學和部分的人類哲學被分出成為科學,遺漏沒人注意的哲學方法論以及哲學方法論衍伸的應用方法論。現在缺少自然哲學的清談哲學家已經無力再發展哲學方法論與應用方法論,因為已經沒有議題可以做成應用方法論,這個未完成而偉大的哲學核心和議題就淹沒在歷史洪流之中了。
詹老师要继续开始写了么?期待!